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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老北京”常寿春口述:一个旗人家庭的沉浮

时间:2024-04-13 04:53 来源: 作者:网络 阅读:

《“文物人”与“人文物”》是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定宜庄、香港浸会大学社会学系博士后苏柏玉为“老北京”常人春、常寿春兄弟做的口述
采访记录。常氏兄弟是旗人后裔,常人春先生是著名的北京史专家、民俗专家。作为最后一代亲眼见证了这个大嬗变时代的人,他们的口述
记录为我们保留了殊为可贵的民众记忆。文本节选自常寿春先生的口述采访。
定宜庄和常寿春在饭馆交谈
旗人的规矩
苏:您家里面满族风俗是不是还保留得比较多?
常:有。满族人刚入关的时候无非是一种游牧性的,不会很讲究,只有上层的一些个人讲究,真正的普通人没什么讲究。但逐渐地,毕竟变成一个
统治民族了,慢慢就高档了。……
满族人啊,早上起来,打扫庭除这一套,倒是整规矩的。第一收拾屋子,知道鸡毛掸子吗?把高处的东西都掸了,什么胆瓶啊,架几案啊,都不擦,就是掸。因为这些东西不脏,也不是用来摆饭的。扫地是肯定得干的,然后刷茶碗,坐水沏茶,这是每天的功课。收拾完了,喝茶吃点心。吃,得应时当令,讲究节气。那时候不讲究吃油饼儿喝老豆腐啊,那档次低。当然后来穷了也那样了。[笑]
我们那时间规矩也大,放学了,到爷爷奶奶那儿鞠躬去。这必须得先是他们。然后再往下,按着辈排,到八奶奶那儿就:“bāi!”,[笑]管她叫“bāi!”,她“哎!”还答应得挺好,高兴着呢!有时候她接我们一块回来,就不叫了,如果她不接,我们就叫“bāi!”,这随便就看出规矩来了。

说站在门槛子上,这不行。说坐在门槛上吃饭、坐在台阶儿上吃饭,那是绝对不允许的。吃饭就得坐好了,筷子得放得好好的,盆儿碗儿那什么上都是规规矩矩的,很讲究,而且都得放一致的。比如,吃炸酱面是最简单的了,中间一碗炸酱,醋瓶子蒜罐子不许往上摆。醋得倒出来,醋是醋碗,酱是酱碗。作料盘都得一边大,一个
样的,一水儿的,放好了。筷子放齐了,人坐好喽。不能说把面条端上来,大伙儿捞吧!那是不允许的。外头捞吧捞吧,端进来,全摆好了,再吃。吃不言睡不语,不要唠唠叨叨,我们小孩说一两句,倒是不管,说多了就不行了。我奶奶有时候管得也挺严的。尤其像我这没心少肺的,有时候也不招待见。那时候生活也苦了,我记得在鼓楼大街那儿,我这一边吃,嘴里还嚼着呢,一边就说:“妈妈,咱们晚上吃什么?”我奶奶说:“你先把这口咽喽!”[众人笑]不爱听了,怎么?中午还没吃完呢!还晚上吃什么。说明管得还是非常严的,不允许中午饭没吃完呢,先问晚上吃什么。那时候还不是肚子亏、馋,所以想晚上吃什么好一点的,是那个意思。规矩大,说话,必须说“您”;给人倒茶,放茶壶,不能茶壶嘴儿冲着人家。茶壶嘴儿冲里而不冲外,如果里边还坐着人,那也绝对不允许冲,就冲着你自己,这是必须这样的。
定:这个我小时候家里都教过,拿剪子,[比画]不能拿剪子尖给人家,拿剪子要这么拿[比画],把剪子把儿递给人家,刀把儿也是倒着的,连我们家都教这个。

常:刀递给人家的话呢,必须手捏着刀背。你又不能攥着刀刃那头,你也不能这样攥着刀尖那头。是横着这样的[比画],把儿递给人家,很有讲究,都是这样的。
定:其实这都是对的。
常:不允许端着碗满世界转,门儿都没有!吃饭就得桌上,绝对在桌上吃饭。就是穷到连饭桌都那么回事了,也是在桌上吃。不允许说坐在门槛上就吃了,说上院子拿一板凳,自己吃去,不行的。仍然那个旗人的架子没倒。
定:旗人的规矩还在。
常:实际上,旗人的规矩很多。但是,我认为一个人应当有一定的规矩,如果什么规矩都没有,这就不成方圆了。
定:也得有一个对别人的尊重,对吧?
常:要不然你一点条理性都没有,弄得乱七八糟,那怎么能行呢。
定:胡来,现在。
常:所以到现在,我们吃饭,还是愿意把它摆好了,不能随随便便就瞎放。我们家的碗,虽然是很糙的瓷碗,但是都用一样的,不能乱七八糟,摆得跟古玩铺似的,没有成对儿的,不能这样。
还有,我们家从来不逛天桥。天桥那地儿是下九流待的,不是正经人待的地方,都不能去。
苏:逛也不能逛?
常:不能逛,那里头胡说八道,说的都是脏话、荤话,学不了好。我第一次到天桥是1953年的“六一”儿童节,那时候坐电车不花钱,我们几个人去动物园玩儿去,在西直门上车,一路到的天桥。

家人的打扮
常:咱们再从衣食住行几方面说吧!原来呢,(满汉)穿衣服不一样,满族人穿长袍马褂,女的梳两把儿头。
苏:民国还这样吗?
常:不,民国时候没有梳两把儿头的了。
苏:满汉是不是就分不太出来了?
常:逐渐就满汉同化了,满族人不吃香了,自动就放弃了。清末时候,街上梳两把儿头就很少了。
苏:特别好奇您奶奶那时候的装束是什么样的。
常:我奶奶那时候年轻,梳着大两把儿头照的相有好多呢!可惜“文化大革命”的时候把照片都烧掉了。到民国时候服装就不一样了,新发明的,[比画]这儿大宽袖口,短一点,这儿镶的绦子边儿;这地儿是元宝领,大领,新式服装。你看宋庆龄那相片,“五四运动”游行时女学生的照片,满族人也开始穿得半汉化的,就合并了。旗袍也逐渐变成西式、欧式的,过去旗袍不能掐腰儿,哪儿有像现在,收收收。那时候旗袍是直筒下来,没有说还带三围的。
我奶奶冬天是穿长的驼绒大棉袄。出门有斗篷,黑缎子狐脊的。夏天穿夏布大褂,短的,大襟儿,一身白,脚底总是黑缎子鞋,那很讲究,一般人穿不起。夏布是一种麻,凉快。我妈的斗篷质量就差了,也是黑缎子,但是“烙铁印儿”,一块块拼的。我妈还有洋式的长毛绒大衣,带手揣子,手揣子下头还有个包,有拉锁,里头搁点钱、化妆品,很时髦的东西。夏天我妈在家里穿竹布大褂,月白色的;出门就是绸子旗袍,还有绲缎旗袍,绣的大枫叶,绛紫色;还有湖绉的墨绿色旗袍、白缎子暗绣旗袍。


我爷爷在家里头穿什么?银鼠的皮坎肩儿,正中间吊白羊脂玉的胡儿梳,上边还带珊瑚。冬天多少讲究一点,长皮袄,大襟儿,外面是宝蓝缎子,带万字儿的川绣。最高级的羊皮袄是“口皮鹰爪”,里头的羊毛俗称“萝卜丝儿”,就一寸那么长,像擦的萝卜丝儿那么细,毛贴着里头穿,外头是缎子面儿。再有就是“小麦穗儿”“大麦穗儿”,此外还有寒羊、滩羊、胎羊的。胎羊是在母羊怀胎的时候,就把小羊拿出来,那个皮很薄,毛很短。家里都有,我都见过。再往下说就不够品了,就是普通皮袄。老羊皮是拉骆驼那劳动人民穿的。我爷爷再穿就是水獭领子礼服呢大衣,里头是“二毛剪茬”的。夏天穿串绸的衣服,有米色的,也有浅灰色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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