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位90后泰国导演,如何拍出打动中国观众的作品
暑期档收尾之际,一部泰国电影《姥姥的外孙》以黑马之姿亮相,上映一周已跻身中国市场泰影票房历史前三。
在网友“泪点高能预警”“后劲贼大”的评价中,评分一路走高。
高口碑、高票房、强泪点,这部女主角甚至是由纯素人扮演的家庭伦理片,凭什么赢得众多中国观众的喜爱和推荐?
“不是电影节电影,但居然片尾有掌声,很多都哭倒一片,这很少见到”,上海温哥华电影学院副院长陈晓达对记者表示,这匹“黑马”确实表现“远超预期”。
同时对本土国产电影创作者带来一些启示,并非一定要靠强戏剧冲突和上价值的宏大叙事,也不必要刻意设计算计一些所谓剧情煽情桥段,聚焦生活中小细节所带来的真情实感,照样可让情绪价值得到充分发挥。
目前一些国产影片被批评剧情悬浮,脱离现实生活,脱离观众,这部泰国影片展示出“小题也可大作”,扎根生活、追求真实细节,才是应秉承的创作态度。
一个泰国华人家庭遗产继承的故事,击中了空巢老人、重男轻女、晚辈啃老等当下东亚社会文化中的多个“痛点”。
在《姥姥的外孙》一片中,独居老人首先是有尊严与生命力的,而他们对家人陪伴的期待也很复杂。
“无论孤不孤独,这就是我的日子”,这位泰国曼谷“普鲁市场的明珠女士”每天准时起床卖粥、浇花、泡茶,社交有限但也自得。
每周日子孙辈会短暂回家,她隆重地准备,等待着每周一次的“母亲”“姥姥”等限定角色。
对于陪伴,老人很有分寸,她甚至不期待小儿子返家,因为那代表他的生活还过得去;而她“家长式”的坚强只能向上寻求抚慰:身患绝症后在子女面前一无所动,却在夜里梦见父母并发出婴孩般的啼哭。
疾病,打破了独居老人微弱的生活平衡。
在影片中,肠癌第四期,子女返家更勤了,也带来关于遗产的明争暗斗。
一心想复制表妹的成功先例,外孙阿安处心积虑地搬回姥姥家,期待靠他的照料争取百万遗产。
众人的心思,姥姥又怎会不清楚?
她也是父母的二女儿,照料父母一生却分文未得,遗产全部进入大哥的腰包。
遗产分配里是传统家庭重男轻女的桎梏,是男性家庭权力的承继与循环,新一代的“同姓”家族也在不断生长。
中国艺术研究院文化发展战略研究中心副研究员林洁认为:“片中提及‘儿子继承家产,女儿继承癌症’,冰箱里的过期食品、两代女性的丈夫的缺席等细节说明,贫穷、节约、对自己苛刻,都在被女性继承着;而男性的自私,也成为影片隐含的批判副线。”
财产,是东亚家族不同代际间传递感情的一种方式,电影主创团队毫不避讳地讲出这点。
只是,钱财之外,还有什么?
姥姥将房子留给不成器的小儿子,把存了大半生的“成长基金”留给外孙;也为给年少体弱的长子祈福便一生未吃牛肉,最希望陪在二女儿身边,家门前自己种的红石榴只属于外孙阿安……
爱意漫漫,很难在亲情排位赛中列出名次,姥姥不断守护着那些众人逐渐遗忘的往事,阿安母亲那句“付出比接受重要”,也让这些女性的生命在牺牲的苦痛中多出更广阔的意义。
复杂的东亚家庭叙事中,有一条隐蔽却深沉的主线:“无论我怎么样,无论我在哪,即使我快要不行了,母爱,以及姥姥、奶奶的爱,是不会改变的。每个人都一样。”
饰演姥姥的乌萨·萨梅坎姆是一位纯素人演员,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坦陈对自己的角色“感同身受”。
当外孙阿安为姥姥唱起潮汕话的摇篮曲,几代亲情在此串联。
“不同年代的人和信仰汇集在一个家里,很难判断谁对谁错,家庭就是这样的。电影不是要讲述大道理,而是要深入日常生活中,让观众自己寻找答案。”导演帕特·波尼蒂帕如是说。
一位90后泰国导演,为何拍出了如此打动中国观众的作品?
在一个颇有普遍性的泰籍华裔家庭中,它讲亲情,讲纷争,更细细剥离出原由:不是闹剧,也不是人心险恶,而是“人之常情”以及那些善恶难辨的“人之常情”是如何产生的。
简言之,这是一个不带“文化折扣”的真诚作品。
正如陈晓达说,这部电影结合泰国本土文化进行类型叙事,细腻刻画的人物透着市井气息,最终完成人物弧光转变和剧情突转,“其实此类手法在我们熟悉的泰国广告也常使用,此片有点像一个大号的泰国公益亲情广告,能把你煽得热泪盈眶,结合华裔家庭生活以及对亲情的思考,必定在中国获得大范围的观众共鸣”。
讲述家庭关系与情感流动,电影善用景深进行叙事。
无论是家庭餐厅还是医院病房,姥姥、子女以及外孙经常分别位于前中后景,观众得以见证外婆与子女互动以及阿安的心理过程。
电影配乐同叙事节奏高度关联,钢琴曲是铺垫,提琴声、自然声等恰如其分地呼应着人物的情绪波动。
可供回味的细节附以动人的视听表达,不仅让很多观众忆起自家往事,饰演外孙的演员马群耀对媒体表露“这些人物,在我家全中”,更让泪点“溢出”银幕。
票房与口碑的双赢离不开电影过硬的“专业度”。
创作团队中导演帕特·波尼蒂帕与制片吉拉·马利坤,曾合作剧版《天才枪手》等大热作品,是中国观众心中的泰国影视“金牌组合”。
而近几年泰国电影在中国市场有不错的成绩,反奇观的亲情叙事给中国电影市场带来更有价值的启示。
林洁认为,《姥姥的外孙》的表达是克制的、冷峻的,是看透本质后的还原,它不刻意渲染,展现的是残酷本身,让观众反思亚洲家族文化中存在的问题。
“很多标榜现实主义的电影没有这样直面生活的勇气和思考深度。”她说,离开“麻醉剂”式的艺术表达,拒绝假想的大圆满,才能挣脱出“伪现实主义”的陷阱。(文|孙彦扬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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