艺术电影的曙光还是至暗时刻(2)
不过,任何清醒的观者,不论是观众还是影视行业从业者,都应该明白毕赣是独一无二的个例。正如《路边野餐》创造的艺术片奇迹一样,《地球》的表现依旧是无法复制的,以其为标杆进行市场预判,都是不够全面甚至会误入歧途。2019年零点的跨年一吻,究竟意味着华语艺术电影的新曙光,还是宣告了至暗时刻的来临,都有待进一步观察。
□柳莺(影评人)
毕赣的不妥协值得欣赏
从处女作《路边野餐》开始,毕赣就显示出了他的独特性:通过大银幕向观众分享他极其私密的个人生命体验。《地球最后的夜晚》也是如此,已经有敏感的影评人发现了影片是毕赣“恋母情结”的体现,电影真正的主角不是黄觉、汤唯,而是导演毕赣在通过晦涩的方式,来讲述一个男孩与抛弃他的母亲和解的故事。
《地球》并非难懂,它是2D来讲述现在,用3D还原过去,同时,现实与梦境也用2D与3D清楚地区分开来。黄觉饰演的罗纮武因父亲去世回到故乡凯里,偶尔得到了母亲的一张照片,想要枪杀掉母亲情人的罗纮武,在梦境中回到了母亲抛弃他的那个清晨,最终却决定让他们远走高飞。他索要母亲身上最贵重的一块手表,转送给了汤唯饰演的台球厅女老板凯珍,在情感上,完成了由“恋母”到“恋爱”的转变。长大后的罗纮武,也走出了目睹母亲远去留下的创伤。
当然,这只是一种解读,不同的观众,会对《地球》的故事有不同的认识。或是为了给观众提供更多的介入接口,同时也强化故事的可看性,毕赣为《地球》赋予了一些扰人耳目的设计,比如汤唯分饰万绮雯和凯珍,张艾嘉分饰理发店老板和红头发疯女人(母亲),两人四角所制造出的人物关系,为这个简单的故事制造了第一重“麻烦”,此外,电影里另外一个被杀掉的角色“白猫”,以及陈永忠饰演的左宏元,对于推动故事究竟有多大的作用,是观众想要了解剧情的第二重“麻烦”。
或许不该用“剧情”来要求毕赣,《地球》的台词、旁白与影像呈现,有着强烈的撕裂感,一方面旁白在叙述着一个有关黑帮、凶杀、复仇元素的强情节故事,另一方面,画面时不时地停滞于淋雨的吊灯、绿油油的水面,没法与旁白产生必然的联系,如果没法找到文艺片的进入方式,或者用毕赣的角度去思考人物与情节,那么对于观众来说这是一种会产生折磨感的观影体验。换言之,一旦大概了解毕赣的意图,或者与片中人物有着类似的生命体验,则有可能被影片的内在节奏打动,并不觉得它冗长,反而会舍不得它结束。
在诗意表达上,《地球》与《路边野餐》不相上下。但《地球》的诗意指向,只面对的是爱情。罗纮武去访问监狱里的女子,女子给他讲述了一个偷窃的故事:他们几个人偷走了以为是珍贵物品的东西,到树林里打算分赃的时候发现那是一本绿皮书,绿皮书上记载了一条爱情咒语,一旦念出那个咒语,房间就可以旋转起来……私奔的母亲,以及梦境最后的罗纮武与凯珍,都见证了房间的旋转,那一刻罗纮武才真正理解了母亲,因为他发现不可能变成了可能,他与母亲,都是追求爱情的人,哪怕爱情只是短暂燃烧的烟花。
《地球》的爱情元素是足以支撑它的爱情片类型的,但有一点令人费解:罗纮武与万绮雯,包括罗纮武与凯珍,他们貌似爱情关系的产生,缺乏一定的逻辑与情感基础,甚至究竟是不是爱情都值得怀疑。存在这样一种可能:爱情只不过是毕赣的虚晃一枪,他在用爱情、凶手、黑帮等元素,来遮盖他真实的、唯一的表达——与母亲的和解。在这点上,《地球》与阿摩司·奥兹的《爱与黑暗的故事》有相近之处,奥兹花了巨大的篇幅来撰写他的家庭与童年,但直到最后才点到重点,追寻母亲自杀的原因,才是他创作这本书的驱动力。
毕赣是一位诗人,在通过《路边野餐》获得巨大声誉后,本以为他会在资本的裹挟下通过《地球》转型成为商业片导演,但《地球》的整体观感显示,他仍然固执地坚持自己,在银幕上写诗。在贾樟柯的《山河故人》《江湖儿女》都已经尽最大可能走商业路线的时候,毕赣反其道而行,愿意为个性表达冒险,尽管《地球》在创作与营销方面都承受了不小压力,但毕赣的不妥协,还是值得欣赏的。
□韩浩月(专栏作家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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